那些有趣和不有趣的客人們、被稱讚與被羞辱的時刻
有看之前文章的朋友們應該知道我在波爾多的一家葡萄酒專賣店實習，這份實習上個月正式結束了，過程中除了成就感外也有過滿滿的挫敗感，情緒或高或低，經歷過的都是往後成長滿滿的養分。希望在這篇文章中呈現的不只是在酒業光鮮亮麗的一面，更多是身為異鄉人真實的際遇。
旅遊旺季和淡季，顧客組成大不同
歐洲的旅遊旺季十月有兩週、聖誕假期約一個月、復活節又兩週、暑假則是長達兩到三個月。我在實習階段遇到了前面兩個，也真實感受到旺季和淡季的差別。
旺季時的客人多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最常見的是西班牙和英國人，再來是美國、澳洲、俄羅斯和中國人，此外也有少數來自義大利、北歐、日本、韓國等地的散客。99% 的遊客會指名要波爾多的酒，他們多半對波爾多酒不太了解，卻充滿好奇心、很願意交流，我也樂於倒一些店裡已經開瓶的酒給他們嚐嚐，順便拿出地圖解釋波爾多的各個產區。
淡季則是以波爾多當地客人為主，總的來說他們對酒瞭解更深，也比較知道自己對酒的偏好，比遊客們更難應付了一些，若是對該瓶酒不夠瞭解就會被一眼識破，面對這些已經來買了好幾年酒的老客人，一個都得罪不起啊！
會跟我們買酒的也包括這一區的餐廳和小酒館，由於叫貨量大，他們可以拿到相當低的價格。餐廳下單後我或同事們就會騎著三輪車把一箱箱的酒載去，最痛苦的就是冬天下大雨時，又冷又濕還是得載著上百公斤的酒去送貨，到了還得協助店家搬進倉庫，可說是勞心勞力的苦差事。
犯過的那些該死的錯
今年是我在法國的第三年，加上是法文系本科畢業，法文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在溝通上並不成問題，然而我還是有一個罩門 — — — 講電話。許多法國人說話極快，隔著電話他也看不到我是外國人，加上電話的雜訊，常常聽得很吃力，在店裡時只要電話一響起我就繃緊神經。
來電內容幾乎都是下訂單、詢價、安排品酒活動等，有一次我接起電話，是一家餐廳要訂酒，我一一記下他們需要的品項後，唯獨店家名稱我請他重複了三次還是聽不明白，後來看了品項後發現最近叫蘋果酒的幾乎就只有一家，我也就放心地掛了電話備貨去了。
隔天是另一個同事上班，他將貨送去平常叫蘋果酒的那家餐廳，殊不知他們根本沒有叫貨，當天還下著大雨… 被鐵青著臉、白跑了一趟的同事告知這件事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除了滿心的歉意外也很氣自己的粗心大意，但做了蠢事的我唯一能彌補過錯的方法就是找出訂貨的餐廳到底是哪一間。
我翻出了當年度所有的訂單，把訂了蘋果酒的店家一一列出來，並一間間打去確認，這對討厭用法國講電話的我無疑是最大的懲罰與鍛鍊，所幸最後找到了該家餐廳，也沒有拖延到太多時間，但過程中所經歷的心理壓力給了我非常大的警惕，此後我接電話一定多次確認內容正確無誤，在沒有 100％確定以前絕對不掛電話。
除此之外，打破杯子、打破酒、介紹錯酒等都發生過，還好實習生的身份讓我的過錯得以被包容，我也盡己所能不重複相同的錯誤（好啦，杯子破了不止一個，但我盡力了…）
一樣米養百樣人：請你們別再來
在法國，其實要被視為無禮的客人還挺容易的，畢竟這裡比較沒有台灣以客為尊的概念，更多的是相互尊重。在這裡也提醒台灣遊客們，進到法國的店鋪裡一定要說聲「Bonjour」，沒有買東西也沒關係，但離開時別忘了說聲「Merci, au revoir!」，因為法國店家是非常注重禮貌的！
俄羅斯人算是店裡國際旅客的大宗，他們愛紅酒也愛香檳，有一次一個俄羅斯人選完香檳後還再三跟我確認：是法國產的沒錯吧？實在很可愛。他們大多不會說法文，能使用的英文也有限，不太問好但也不致於太討厭。然而有一次，一團約十個俄羅斯人進來，其中一人表明想要喝看看已經開了的酒，說要喝了才決定要不要買，我倒了一杯給他，他喝了一口，表示其他人也要，我也就真的倒了十杯給他們喝，喝完後，他們…….就走了，一句謝謝也沒說，留下了十個待洗的髒杯子，擺明是來喝免費酒的，態度實在令人不愉快。
另一次，一位大陸客人一進店裡就指名要買名莊酒，他的確最後消費了非常高的金額，但過程中不斷提及政治議題，甚至問了我許多私人的問題，包括祖籍、薪水等等，也直白的說想知道我在這裡賺的是不是比台灣多，最後在結帳時又一直要我跟老闆要折扣，等他付完錢離開時我真是鬆了一口氣。
你可能沒遇過但存在著的歧視
在法國的前兩年我幾乎沒有任何被歧視的經驗，總覺得好人壞人處處都是，時不時路上的言語騷擾對我也沒有太多的攻擊性。但先前的我是在語言學/外語教學/國際關係的領域，當中的人多是有國際觀、對亞洲文化感興趣的法國人 ; 今年轉換跑道進到葡萄酒產業，才感受到這個產業自古以來都是男性為主，別說是亞洲人、亞洲酒了，一些死腦筋的法國人常常連義大利、西班牙酒都不屑一顧，因為他們從小到大就被教育著法國酒是最好的。
法國人的幽默似乎藏在他們的天性裡，他們傷人而不自知的黑色幽默也曾被我遇過。有一次我在店裏準備聖誕節的禮盒，總共有一百多個紙盒需要立起來，我正忙著組裝紙盒時一個店裡的前合夥人經過，開玩笑地說了「我仿佛身在中國工廠裡的生產線啊！」這個讓他自己笑得很開心的笑話我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又有一次，店裏輪到我接待客人，同時還有另外兩位法國同事則在座位上處理行政方面的事。一位法國客人上門，我自然上前接待並詢問是否需要建議，他忽略了我，直接跟法國同事說話，法國同事表示我也是員工，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可以了，終於他看了我，問了一句：「你懂酒嗎？」這大概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覺得自己因為膚色而受到不同的待遇，帶著滿腹的委屈，我還是盡力服務完那位客人。這位客人提醒了我無禮且無知的人永遠都會存在，即使處於弱勢，也要努力充實專業知識使他們刮目相看、並且絕對不能犯和他們一樣的錯誤。
鳥事不斷的每一天
那些不想遇到，也不是我們的錯，但就是會來找上門的麻煩，我稱之為鳥事。在一家店裡，實習生的地位大概就是打掃阿姨等級，但要做的事比打掃阿姨多，領的錢比打掃阿姨少。
鳥事之一：實習剛開始的那幾天適逢萬聖節，法國同事不知道哪來的 idea，覺得我們應該要手刻南瓜燈，身為店中最低階層的實習生（我），就陷入了刻南瓜地獄，土生土長台灣孩子如我，就一步步學著刻硬如石頭的南瓜，把籽與肉刮乾淨、刻出形狀、曬乾… 結束三顆鬼南瓜後我的手腕痛了一個禮拜，更別提萬聖節當天還被迫 cosplay 成某個電影角色參加 party，而且沒有加班費。
鳥事之二：法國從三個月前就有黃背心運動，每週六固定有示威遊行，遊行事小，遇到愛亂砸亂破壞的暴民可就頭痛了。我工作的地方是市中心，剛好在遊行必經之路的旁邊，每週六冒著生命危險去上班，在店裡看著外面慷慨激昂的人們，總是常常懷疑人生，加上法國人們若非黃背心的一份子，星期六基本上為了避開麻煩都會選擇待在家，因此今年的聖誕節和折扣季，店裡的營業額不到去年的一半！老闆臉綠，員工頭痛。
鳥事之三：我們每天都要去酒窖裡拿酒到店舖裡補貨，有一天我開了酒窖的們，頓時臭氣沖天，看到門口一灘濕，同事才說是附近的醉漢半夜尿的，已經發生過不只一次了。乾掉的尿沒有最臭只有更臭，提著水和掃把，我終究是把這灘渾水清了，哎，總有人該做這事，不是我還有誰呢？
這些鳥事是我在台灣好好的做個辦公室工作或許就不用經歷的，但當我搬著幾十公斤的酒、擦著酒瓶上的灰塵、踩著三輪車、清著陌生人的尿時，心念一轉，能夠體驗不同樣工作性質的我其實是幸福的，我寧願每天面對不一樣的挑戰，也不願在日復一日的無聊工作中尋找人生意義。
令人想到還會微笑的客人們
轉換情緒，談談那些可愛的人吧！這份工作最幸福的部分就是與客人們互動，賣酒的互動從2~3分鐘到15分鐘不等，若有機會做品酒活動，則有半小時上下的時間可以互動。
不知道做銷售工作的你/你們，記得自己第一個賣出的產品是什麼嗎？第一天上工的我戰戰兢兢，對自家賣的酒了解極少，加上我沒喝過店裡任何一瓶酒，一見到客人進門就緊張到不行。我的第一個客人是兩個住在英國的香港男生，聽到熟悉的語言我鬆了口氣，也老實的和他們說我這是我第一天工作，我可以和他們介紹波爾多的產區，但沒辦法和他們解釋每一瓶酒的口味。所幸他們態度非常的和善，我們聊了很多，聊酒、聊台灣、聊在國外生活的日子，最後我推薦他們了幾瓶中等價位的波爾多酒，他們開心的帶著酒離開，最後在下班前他們又回到店裡，特地鼓勵我，並告訴我他們很喜歡我推薦的酒！
又一次，一個英國男生和他的女生朋友一起來店裡品酒，英國男生因為同志身份所以聽過台灣，直說台灣對同志的友善聞名世界，他很希望可以到台灣看一看！那次我倒了一杯 Syrah 紅酒給他，是一位日本釀酒師在南法Languedoc 的作品，他喝了之後直說他找到 ”The one”了，這款紅酒是他的命定款，只可惜他住在英國，而這家酒莊生產量少，並沒有出口到英國去… 幾天後他打電話到店裡，剛好也是我接的，他說他在巴黎，準備要飛回英國了，但他真的很想再喝喝那天喝的那款酒，於是我幫他上網查了幾間可能的葡萄酒專賣店，也給他酒農的聯絡方式，衷心希望他可以在搭上飛機前再嚐一嚐那款好喝的酒。
這份實習可以說是我目前做過最讓我有「被磨練」感覺的一次，常常回到家都身心俱疲，但又不知為何，總是可以在隔天起床時又帶著飽滿的精神上班去。在法國若是六週內的實習，老闆可以不用給薪，這家酒窖的福利算是很好，每天都有喝不完的酒，有薪水，每個月還有一定的額度可以帶幾瓶酒回家，即使工作內容相當繁瑣，增加的經驗值和工作福利也算是值回票價。
這篇文章很真實的呈現了我這段日子的生活寫照，或許不完美，卻也不算糟，感謝願意給我機會的老闆，及每位曾經到店裡消費、給我鼓勵的客人們，這只是漫長職涯的一小步，但願自己可以保有謙虛的心，慢慢前進。
如果對文章有想法或是共鳴，歡迎留言和我分享，謝謝耐心看完文章的你們！:)
